对当代美学问题的思考
邹其昌
读了刘纲纪教授发表在10月23日光明日报《理论与学术》专刊上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观与当代美学问题》一文,很受启发,化解了我心中的一些疑惑,同时又引发了对美学问题的新思考,为此,就当代美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谈谈自己的浅见。
毫无疑问,把实践引入美学,是一场美学革命。以实践为出发点而建构的实践美学,是目前中国美学的最高形态。正如刘纲纪教授所说的,实践美学是中国对世界美学的大贡献。90年代以来,随着美学研究的深入,实践美学由于自身的不完善性等受到挑战,先后出现了超越美学、生命美学、体验美学等后实践美学,并与实践美学展开论争。我认为,这一论争是由对实践理解的片面性所致。对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完整、准确把握是深化当代美学研究的一个必要前提。只要我们真正返回马克思,就不难发现:实践不只是指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活动,更是人的存在状态,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属性。
我不赞同实践美学只把实践限于物质生产活动,同时也反对后实践美学那种脱离实践来谈费尔巴哈式或弗洛伊德式的“生命”。
有学者认为,主体性的人性结构就是理性的内化(智力结构)、理性的凝聚(意志结构)和理性的积淀(审美结构)的统一。在这三个结构中,审美结构是其他两个结构片面性的消融,因此被认为是人性结构的“顶峰”。这个“顶峰”即理性的积淀,是感性的,人类的(总体的)积淀是个体的,社会的积淀是自然的。这里对理性、人类、社会的有绝对支配地位的抬高,导致了“突破论”的攻击。而突破论又过多地注重于人的非理性、生理本能性的方面,倾向于摆脱理性支配的“纯自由”。
要正确理解或规定“积淀”的涵义,同样要返回马克思的“完整的人”。马克思说:人的个人生活和类生活并不是各不相同的。正像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人也生产社会。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说来才是存在的。我本身的存在就是社会的活动。由此,我认为“积淀”不应只理解为理性的积淀为感性的单向性运动,同时还应具有感性的积淀为理性的之意,也就是“人也生产社会”的向度。历史上的杰出人物虽作为个体存在,同时也是总体的,具有社会的、理性的意义。正是这些感性的、个体的、自然的涓涓细流,才汇成了理性的、人类的、社会的浩瀚大海。总之,“积淀”是一个过程,一个双向互动不断完善的过程。
从历史的和现实的存在形态来看,中国当代美学建构的理论来源或根据大致有四个:第一,马克思主义哲学:如实践美学、客观美学等;第二,现代西方哲学思潮:如直觉美学、生命美学、超越美学、体验美学等;第三,现代西方心理学、艺术中心论:如心理美学、艺术美学、否定美学等;第四,中国传统哲学:如意象美学、伦理美学、和谐美学、和合美学等。当然,这种分类不是绝对的,实际上是相互渗透的,只是侧重点的不同。
从发展逻辑和过程来看,中国当代美学似乎经历了一个由分到合、再由合到新的分化的不断深化过程。50年代美学大讨论前主要是“分”的方面即实践美学未取得主导地位;50年代至80年代主要是“合”即确立了实践美学的主导地位;90年代又开始了新的“分”即对实践美学乃至整个当代中国美学的反思与重建。这个“分”在广度上和深度上远远超过前一个“分”,即“合”的前提下的“分”。这个“分”使得美学研究朝着更健康、更成熟发展的趋向迈进。这一“趋向”蕴含着质的变化,兆示着更高的全新的“合”的出现。
新的“合”的出现是必然的。但“合”到何处,这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也就是说,“合”(统一)到实践美学上,是大多数学者所认同的。问题就在于实践美学有两种典型范式。因此,在“合”的过程中,就出现了两种倾向:一是主张回到朱光潜,尤其是朱光潜早期的直觉美学;响应这一主张的似乎寥寥,不予评说。二是主张以当代西方哲学思潮如存在主义、意义理论、后现代等为武器,借批唯理主义倾向,而走向非理性的倾向,来建构所谓后实践美学如超越美学、生命美学、体验美学、否定美学、怀疑论美学、虚无美学等等。他们普遍认为实践不是人的本质或美的本质。实践不能也不应是美学的逻辑起点,因为美学(审美)虽产生于实践但不能回归于实践。这里还是对“实践”的理解上存在问题。实践不是一个实体(物质的或精神的如理念、物质等),而是一种状态,一个过程,是一种完整的人的存在方式。实践也不是人的审美的发展的目标,更不是所谓审美回归于实践的那种黑格尔式的封闭式体系的目标。这个目标只能是人本身。
基于上述认识,我认为中国当代美学的“合”只能或应当是新实践美学。这里的“新”并非标新,而是扬弃现有实践美学,真正返回马克思又具宏大的包容性的开放式体系。即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出发,以完整的人为目的,充分吸纳现当代中外美学的优秀成果和中国古代以“天人合一”为核心的美学观念建构的新实践美学体系。新实践美学也可称为人生美学。这一美学既克服实践美学的唯理性倾向,又克服了后实践美学的非理性的倾向。这一美学将使完整的人和人的本质的全面复归。在这一美学体系中,审美作为人的存在方式,又表现为层次的差别。基础层次呈现为感性的形而下的意象状态,最高层次则显现为理性的形而上或超越性的境界状态。这里的“境界”既有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之意,又有中国传统哲学的“天人合一”之意,更有当代西方哲学中的“本真”之意。